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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国大青年团的兴衰:对话南非作家瑞本•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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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原编者按:

  在20世纪和21世纪的政治和历史中,很少有民族解放运动的规模能与非洲人国民大会(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,ANC)相提并论。非国大成立于1912年,其宗旨是为南非联邦(译注:现南非共和国的前身,存在于1910年至1961年)这个大英帝国的所谓“自治领”的非裔和混血国民争取权利。从1948年南非开始实施种族隔离制度起,非国大发展成为该国反对种族压迫和白人至上主义的主要力量。

  1960年,非国大被禁止。同年,南非组织了一场只有白人有投票权的选举,决定从大英帝国独立出来。这促使非国大成立了一支武装力量,非国大大多数领导人也被迫流亡。几十年来,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种族隔离制度结束前,非国大一直代表着南非争取自由与平等运动的先锋队,并且在全世界都唤起了强有力的声援运动。1994年,非国大赢得了南非第一次自由的选举,从那以后一直统治着南非共和国。

  在南非以外,非国大青年团(ANC Youth League)鲜为人知,但它对非国大的成功及其历史遗产却至关重要。非国大青年团是年轻的解放战士们在1944年成立的,几十年来一直是行动派干部的后备军和非国大内部的重要推动力,培养了许多重要的领导人,例如后种族隔离时期南非的第一任总统纳尔逊·曼德拉(Nelson Mandela)。近年来,非国大青年团一直是众多争议的主题,并且经常与非国大领导人陷入公开冲突。罗莎·卢森堡基金会(Rosa-Luxemburg-Stiftung)约翰内斯堡办事处政治事务程序经理、《非洲人国民大会青年团的兴衰》一书作者瑞本·陶(Rebone Tau。以下简称RT)与罗莎·卢森堡基金会柏林总部编辑洛伦·包霍恩(Loren Balhorn。以下简称LB)谈论了她的新书,非国大青年团的历史,以及她认为非国大青年团在南非的未来中必须扮演的角色。

  LB:您与非国大青年团的关系如何?您为什么决定为它写一本书呢?

  RT:当年召开的非国大会议最终导致青年团在2013年初在全国范围内解散。我有幸被任命为非国大领导层于2013年4月成立的全国工作组成员。但是我们这个工作组在会议的前夕就被解散了,这次会议后来被他们称为“协商会议”,而不再是选举会议。之后我再次成为一名普通团员。

  全国执行委员会任命了另一个工作组,其中包括非国大青年团前主席、国家前财政部长马鲁西·吉加巴(Malusi Gigaba)和非国大青年团前主席、现任交通部长菲基尔·姆巴拉拉(Fikile Mbalula)。这个工作组推动青年团于2015年9月召开了会议。但是仅两周后,“学费必须降低”(#FeesMustFall)运动就爆发了。

  LB:该运动在您的书中起着重要作用,并且似乎显著影响了您的思考。关于这一运动,您能多说一点吗?

  RT:“学费必须降低”运动的参加者包括来自不同青年政治组织的大学生。南非的青年政治组织包括:所谓的南非学生大会(South African Students Congress ,SASCO),该大会与非国大保持一致,但更具多样性;在某些校园有非国大青年团,还有由非国大青年团前领导人朱利叶斯·马莱马(Julius Malema)领导的经济自由战士学生军团(Student Commands of the Economic Freedom Fighters),以及泛非主义者大会(Pan-Africanist Congress)的青年。

  该运动包括许多中间阶层的学生,他们可能并不算贫穷,但同时也没有资格获得国家学生资助计划(National Student Financial Aid Scheme,NSFAS)的助学金。他们之所以认为“学费必须降低”,是因为如果你考察南非经济,会发现它仍然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里。大多数人仍然没有解放。上学成为一种负担:许多人负担不起费用,因为他们无力偿还助学金(贷款)。另外,由于年轻人的失业率很高,许多前学生在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,这使负担更加沉重。

  我以青年团成员的身份参加了这场运动。我们声援学生,但青年团并没有为这场运动提供指导。我们的总统声称他生病住院了。这使我感到担心。青年团一直致力于免费教育——为什么(青年团在这场运动中)不发声呢?它已经死了吗?这就是激发了我写这本书的原因。我想回顾一下青年团的不同时代,以便更好地了解现在发生的事情。

  LB:您在这本书的开头写道,您“不知道非国大之外的生活”。这是一个相当有力的陈述。您能否进一步谈谈非国大和青年团在南非生活中的作用?

  RT:我来自一个深受非国大影响的流亡家庭。我的母亲曾为该组织做过地下工作——所以我从小就与这个组织在一起。我认同非国大这个组织,是因为它的政策是亲工人阶级和亲穷人的。自南非建国以来,非国大一直是南非人民的希望灯塔。它成立于1912年,是历史最为悠久的解放运动,尽管面对着挑战,但它仍然是一个与旧体制作斗争的组织,因而几十年来一直受到大多数南非人的爱戴。这就是为什么它在第一次民主选举中得到压倒性支持。今天仍然如此,尽管现在它得到的支持正在下降。

  LB:您从“1944年一代”开始,对非国大青年团不同时代的历史进行梳理,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参考点。您能否说一下这些不同时代的人是谁,他们受什么政治因素影响?

  RT:大部分“1944年一代”是东开普省福特哈尔大学(University of Fort Hare)的学生,例如在狱中被关押27年的已故总统纳尔逊·曼德拉(Nelson Mandela)和沃尔特·西苏鲁(Walter Sisulu)。西苏鲁与曼德拉或奥利弗·坦博(Oliver Tambo)在罗本岛共度了一段岁月。西苏鲁是非国大青年团的创始人之一,并且年纪轻轻就担任了非国大总书记。这一代人认为,非国大需要改变作风,因为它被视为一个精英组织,而不是人民群众的组织。因此,青年团在1949年通过了一项行动纲领,并在1952年发起了第一次反抗运动。

  这一代人改变了非国大的政治。在1944年之前,非国大的工作更多是给远在伦敦的女王写信,给种族隔离政府写信,开始请愿活动等。年轻人说“这没什么用”,并开始着眼于群众运动和武装斗争。

  LB:当时是什么样的人在领导非国大?他们是来自黑人精英吗?在种族隔离制度下,这样的黑人精英存在吗?

  RT:青年团的创始成员大多数是大学毕业生,总的来说,领导非国大的人都受过教育,有的人甚至是酋长。不久之后,他们流亡至伦敦,在那里他们开始认识到,只允许非洲黑人成为非国大成员这项规定成了问题——因为在南非,也有其他的族群想要支持这一斗争,同时这些族群也为动员国际社会提供帮助。

  前主席塔博·姆贝基(Thabo Mbeki)和埃索普·帕哈德(Essop Pahad)会见了非国大时任主席奥利弗·坦博(Oliver Tambo),告诉他非国大开始需要向其他族群开放成员资格。坦博表示同意,但直到1969年在坦桑尼亚举行的具有历史意义的非国大协商会议上,该决定才正式确定下来。这一段历程显示了青年团历史上对非国大的影响。

  LB:您提到,青年团在东德和苏联都有分支机构。

  RT:是的,当时有非国大成员在德国学习。这本书中就有一个名叫Voyu Skweyiya的人是在德国长大,他加入了非国大的儿童组织Masupatsela。总体而言,在国外学习的积极分子起着重要的作用,因为他们受过教育,而且已经开眼看世界。

  LB:你可以再多谈谈非国大和共产党之间的关系吗?

  RT:事实上,在书中我讨论了青年团一开始是如何反共的,因为他们认为共产党企图改变非国大的意识形态,使其变为一个国际性的组织。不过,非国大和南非共产党长期以来都有关系。有些著名的人物,比如莫塞斯·科台尼(Moses Kotane),在流亡时期既是共产党的总书记,之后还担任着非国大的财务总长。还有另外一个例子,克里斯·哈尼(Chris Hani),他于1993年被暗杀,曾经是非国大的主要领导人之一,军事指挥官,后来也担任了共产党的总书记。虽然双方一直存在分歧,特别是在种族隔离制度结束以后,但是他们仍然维持着同盟关系。

  很多非国大成员也去苏联学习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关系一直都在。但是非国大一直没有与中国共产党建立牢固的关系。

  LB:我问你这个问题,是因为你在书中积极地谈论了古巴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。在今天,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对非国大的成员来说仍然是一个参照点吗?

  RT:我指的是他们的纪律,我认为这是青年团作为一个组织所欠缺的。在我是青年团成员的时期,曾经受到中国共产党的邀请,我真的很欣赏我在该党所看到的纪律性。我们可以从中吸取教训,尤其考虑到当前非国大正面临着腐败的指控。

  LB:我们来谈谈1994年掌权以来的非国大。你写道,青年团的“1944年一代”的梦想在1994年实现了。但似乎也是从那时起,问题才真正地浮现。

  RT:1994年之后,非国大开始开放其成员资格。现在人人都可以入党而不会因此被逮捕——但是在种族隔离政权时期,在非国大刚刚有支持者之时,只有少部分人被吸收入党。1994年以后,希望还是存在的:青年团的激进分子仍然非常重要,而且皮特·莫卡巴(Peter Mokaba)继续担任该组织的主席。

  21世纪初,情况发生了改变。商人们更加深入地参加到非国大组织中,人们发现,领导层中有些人的生活方式极度奢侈。那段时间总统塔博·姆贝基(Thabo Mbeki)的副手雅各布·祖玛(Jacob Zuma)面临着围绕军售的腐败指控。在2007年非国大代表大会上,事情变得严重。而在之后2008年的青年团代表大会上,派系斗争开始真正笼罩整个组织。在那次大会的选举结果宣布之后,一些代表拒绝接受选举结果,说这些数字加起来不对。但是最终大会休会了,非国大领导层表示大家必须接受选举结果。

  当朱利叶斯·马莱马(Julius Malema)和雅各布·祖玛闹翻,许多同志被清洗之后,更大的问题出现了。在这本书中,我谈到了林波波省(Limpopo Province)的一个会议,以及对待不同意领导层的同志们的方式。

  同时,就为非国大赢得青年人投票而言,马莱马领导下的青年团在大众中仍然是有存在感的,但是他们忽视了政治教育。而如果没有政治教育,成员就不能理解我们的指令,也不知道从我们身上期待些什么。我们需要像同志一样合作,服务于人民,而不是我们自身的利益。

  LB:你在对青年团衰落的叙述里非常关注个人性格和特定派系的出现,但是,你认为有什么潜在的政治和经济因素在其中发挥了作用?

  RT:2010年非国大准备召开全国总理事会。全国总理事会在非国大会议后每两年半举办一次,负责检查政府实施了哪些政策,没有实施哪些政策。同年,青年团有了它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全国总理事会,从那以后就没有青年团的全国总理事会了。在非国大全国总理事会上,青年团全国总理事会想要推动国有化议题。你可以看到,在2011年非国大青年团会议上,通过的很多决议与尚未实施的1949年行动纲领非常相似。例如,经济仍然掌握在少数人手里。我们仍然需要彻底改变南非。

  似乎许多问题都与从反对党转变为执政党所遇到的困难有关。所有的民族解放运动在夺取政权之后,都受到这类问题的影响。

  1994年以后非国大犯了一个错误,它不再是一个解放运动,而是成为了一个政党,党要谈论数字、预算,而解放运动要求的是解放人民,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。我们仍然需要解放南非的人民,即便我们是执政党。

  LB:你所说的“解放”是指什么?

  RT:经济赋权——这是南非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。由于土地和生产资料由谁控制的问题,人民的生活条件仍然非常艰难。这就是“学费必须降低”运动之所以这么激烈的原因。实现民主26年后,我们如今有了所谓的“中产阶级”,但这是一个负债累累的“中产阶级”。

  我们还有种族问题需要应对:还有很多人说“我受过教育,我能胜任工作,但是我的工资很低。我的白人同事的资历不如我,但他们得到更多的报酬。”

  LB:从公允的角度出发,是否可以说非国大青年团未能达到人们的期望?

  RT:这些年来青年团变得太过自我中心。很多成员只想着在政府里找一份工作,或者成为国会议员。但在捍卫年轻人的利益,并把他们团结在非国大的旗帜下这方面,我们失败了。我们不是每天都在捍卫他们的利益和认真对待他们的斗争。这就是为什么朱利叶斯·马莱马的新政党——经济自由斗士(Economic Freedom Fighters),在组织年轻人方面一直非常成功。

  我们这一代的很多人提起非国大时会说,是的,我们感谢他们解放了我们,但是他们如今不再谈论我们和我们面临的挑战。在南非,没有一个政党能了解这个国家的年轻人和国内的各个阶级。

  LB:如你所说,南非仍然是一个极度不平等的国家,年轻人失业率高,而且贫穷。南非仍然需要民族解放运动和青年运动。你认为非国大能够继续扮演这一角色吗?

  RT:除了非国大之外,还没有任何政党能扮演这一角色,但是党内的宗派主义是如此之深,事实上党已经为其所害。非国大谈论问题,但这不能只是一句口号。我们必须要看到党员行为的改变,以及终结党内的任人唯亲——这是贫穷的结果。做到这一点的方式之一是,采用更好的政治教育,让人们能够理解非国大的历史及其使命,而不只是将党看作是谋求职位的途径。这就是我写就此书的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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